两千多年以前,亚里士多德写下了不朽的名篇《前分析篇》和《后分析篇》。他探讨的“分析”,就是后人所说的“逻辑”。他被称为“逻辑之父”,逻辑也与哲学结下不解之缘。在哲学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分析和思辨一直是其最主要的方法,而所谓分析主要就是逻辑分析。
进入二十世纪,随着现代逻辑的产生和发展,哲学领域发生了一场革命,这就是著名的语言转向。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哲学的首要任务就是对语言进行分析”是一句响亮的口号,分析哲学成为最主要的哲学思潮。随着分析哲学的发展,语言哲学应运而生。有人认为,语言哲学和分析哲学没有什么区别,也有人说,语言哲学是分析哲学的核心内容。不管怎样,在对语言进行分析这一点上,它们是完全一致的。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分析哲学和语言哲学所强调的分析并不是任意的分析,而是一种逻辑分析,具体地说,这主要是运用现代逻辑的方法进行的分析。想一想,为什么弗雷格说句子的意义是它的思想,句子的意谓是它的真值?为什么罗素认为一个含有摹状词的句子的意思实际上是由三个句子表达的,而且后者含有“至少有一个“和“至多有一个”这样的表达方式?为什么维特根斯坦会从事实出发来探讨世界,再把事实归于句子,从而探讨句子的普遍形式,并最终认为:对不可说的就保持沉默?为什么奎因说存在就是变元的值?为什么克里普克批评弗雷格和罗素关于专名和摹状词的理论,认为他们没有考虑可能世界的情况?为什么达米特认为意义理论是由关于涵义的理论和关于指称的理论组成的?为什么戴维森认为他的意义理论是基于塔尔斯基的理论而形成的一种真之理论?如此等等。所有这些都是语言哲学中非常重要的问题,但是它们背后都有十分深刻的逻辑背景和思想。仔细深入地进行分析,我们就会发现,在这些问题上所体现出来的都不是简单表面的语言分析,而是深刻地道的逻辑分析。
在我国,语言哲学远不如其他哲学分支那样受人欢迎和重视,比如现象学、存在主义、后现代主义、女性主义、经济伦理学,等等;而语言哲学的方法,即逻辑分析的方法,也往往不被人重视。当然,哲学有不同的学科,研究哲学也有不同的方法,谁爱研究什么就研究什么,愿意以什么方式研究就可以以什么方式研究。因此冷落了语言哲学,忽视逻辑分析的方法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作为哲学的一个分支学科,语言哲学究竟重要不重要?作为哲学研究的方法,逻辑分析究竟重要不重要?这两个问题无疑是值得我们认真考虑的。弗雷格、罗素、维特根斯坦、奎因、斯特劳森、戴维森、达米特、克里普克等人都是本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他们同时也是语言哲学家,是语言哲学的主要代表人物。特别重要的是,他们差不多都是现代逻辑大师,至少是掌握了现代逻辑方法的哲学家,他们的哲学思想和成就是建立在他们的逻辑方法之上的。因此,不重视语言哲学,意味着我们的哲学研究缺少这一部分思想内容,而忽视逻辑分析,意味着我们无法正确地理解这一部分思想内容。只要想一想这些哲学家及其思想在当代哲学中的重要地位,想一想逻辑分析方法的重要性,我们就会明白,带有这样缺陷的哲学会是一种什么样子的哲学?而缺乏逻辑分析的哲学研究又会是一种什么水平的研究?
商务印书馆最近出了一本书:《语言哲学》。这是一本文集,内容十分丰富,基本反映了语言哲学至80年代的研究水平和成果,对于我们了解语言哲学的思想内容很有帮助。但是,我想提醒读者注意的是,语言哲学是应用现代逻辑的产物,浸透了现代逻辑的精神和方法。因此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特别应该注意一下语言哲学所使用的逻辑方法,也就是说,应该思考:语言哲学家们是如何进行语言分析的?他们为什么要或者为什么会这样分析?我强调这一点,乃是因为,如果不懂得这种方法,我们就无法真正理解语言哲学的许多思想内容,就无法从根本上把握语言哲学的精华。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像亚里士多德那样仅仅叫“分析”,还是今天这样叫“语言分析”,最主要和最根本的依然还是逻辑分析。逻辑的发展经历了从传统到现代这样两个阶段,因此哲学也经历了从应用传统逻辑方法到应用现代逻辑方法这样两个阶段。结果非常不同。现代逻辑使逻辑的性质得到充分的体现,使逻辑方法的能量大大提高,因此给哲学研究带来了突破性的发展,使它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事实表明,逻辑是哲学研究的重要方法。当然,它仅仅是一种方法,而不是唯一的一种方法。没有它,进行哲学研究也是可以的。比如,谁都知道,哲学史并不是从亚里士多德开始的,因此,在亚里士多德以前,人们就已经在从事哲学研究了,那时肯定还没有逻辑。问题是,当亚里士多德给我们提供了逻辑这种方法以后,我们毕竟可以应用这种方法了。同样,当现代逻辑产生以后,我们自然也可以应用这种方法了。从没有这样的方法到有这样的方法,从无法应用这样的方法到能够应用这样的方法,显然是一种进步,而且是一种极大的进步。
今天,我国仍有许多从事哲学研究的人对逻辑分析不以为然。我认为,这种态度是不可取的。明明有逻辑这种方法而不用,绝不是一种明智的做法。让我们用一个比喻。比如,别人开着汽车风驰电掣,而我们却赶着牛车慢慢悠悠。如果不知道人家有汽车倒也罢了,但是已经知道了人家有汽车,难道我们还能总是这样老牛破车悠然自得吗?
(A.P.马蒂尼奇编《语言哲学》牟博、杨音莱、韩林合等译,商务印书馆1998年,定价44.4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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